在老家的巷巷里,有一条灰蒙蒙的小道,道的尽头,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。院子的门口,种着一棵歪脖子的老柳,老柳的脖子努力的往外伸去,却也只是从这个院子,到了那个院子。而在老柳上,有几根破破烂烂的钢丝绳,空空荡荡的荡在空中,上面偶尔会有一两件洗过汗衫,在那里晾晒,随着吹过的风儿,晃啊晃的。在院子里,住了一个年纪蛮大的老人,打我记事起,他就住在那里,我们不知道他准确的名字,这些年来,都是叫他柳伯。
柳伯一辈子没有结婚,但是年轻些时,却有两个孩子,叫什么我们已经完全没有印象,只是听说,两个孩子都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,柳伯在路边的垃圾堆捡垃圾时,听到了里面传出微弱的哭喊声,于是,两个被遗弃掉的生命,濒临死亡的边缘得到了解救。而从那天开始,柳伯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的钢丝上,挂着的衣服也多了起来。开始几年,柳伯也想着能不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,但是无疑是大海捞针。于是,柳伯也就放弃了替孩子寻亲的想法,可是两个孩子也是活生生的生命,两个孩子的去留问题,成了一个问题。柳伯生活并不是特别好,在一个学校烧锅炉,而他年轻时受过伤,一条腿和半边脸受了伤,所以这些年也没有找到老伴,就这样莫名的多出了两张嗷嗷待哺的小口,对于柳伯这样的家庭来说,无疑雪上加霜。但是柳伯最终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。从那天开始,哪怕只有一口吃的,柳伯都会先给两个孩子吃,哪怕自己还饥肠辘辘。
老家的城很小,人家住的附近,大部分都是一个单位的,相互熟识。所以这两个孩子从小便知道柳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,挺大一些的人说,两个孩子小的时候,对柳伯还算可以,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却是不断的和老人划清着界限,一直到90年代,两个被老人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,在翅膀长硬后,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小城,从此在也没有回来过。而从那天开始,柳伯家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,丧失了原本的光彩。
90年代的那些年,我们这一波孩子才慢慢的开始长大,所以我们只认识柳伯,对那两个人,却没什么印象。柳伯人很好,和有些可怕的外表不同的是,柳伯那颗对待孩子温柔的内心,所以我们都愿意和柳伯一起玩,那时住的都是单元楼,所以柳伯家的院子,也成了我们的小小“城堡”,每逢暑假,柳伯总会给我们冲好糖水,等着我们的光临。柳伯那时总说,你们来了,家门口的书,都变得光彩了许多。
其实很可能的是,在这个破旧的院子中,柳伯慢慢的过完自己的一生,但让谁也没想到的,在同一个地方,在20年后,柳伯又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孩童。这一次,身边的人都劝老人,不要管了,难道你忘记了那两个白眼狼了吗?可是老人却只是笑笑,从那天开始,老人家门前的歪脖树上,又挂上了件件小小的衣服。
而随着孩子的长大,我们这些孩子身后也跟着一个拖着鼻涕的小跟屁虫,她叫小水。伴随着我们慢慢长大,小水也成长了起来,慢慢的,曾经围在院子里的孩子慢慢长大,伴随着学业,分散于全国各地,而小水也到了升学的年纪,高考后,她选择了一家离家并不算近的城市。走的那天,柳伯把小水送上长途班车,一直到班车消失在山的尽头,都不愿离开。一直到十一的时候,在柳伯的期盼下,小水并没有回来,只是来了一通电话。那时,所有人都在替柳伯不值得,认为小水的离开是一种背叛,而柳伯听闻,却还是和过去一样,只是苦涩的笑了笑,但是那年门前的柳树,却是枯黄的最快。
直到寒假,当小水出现在家门口时,柳伯真的开心坏了,那时腿脚已经很不方便的柳伯,硬是让小水陪着自己,在这片不算小的区域,转了两圈。那次回来,小水用自己节假日打工挣来的钱,给柳伯买了一个大屏的手机,她说,这样,她和爸爸就可以每周视频了。那天后的柳伯,每天出门,就连眉眼都是笑的。
回到老家的巷子,在那条灰蒙蒙的小道尽头,一个老旧的院子外,歪脖子树上的钢丝上,挂着好些衣服,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。昏黄的夕阳下,伴随着袅袅炊烟,一家人的笑声从院子中传出,幸福而美满。而歪脖柳树也长出了新的枝丫,这次却不在努力往外,新生的枝丫,长到了院子之中,郁郁葱葱,分外好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