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住在连队统一给职工盖的平房区,每家都有一个小院子。我家住的那排房子,往西靠近公路养路段,那在当时是个条件不错的单位,四面高高的围墙,只见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直冲云霄;往东,是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往火车东站,每当秋日渐深,一轮清凉的明月高悬于空中,天山隐隐若现于云海间,完美地呈现出唐代诗人李白笔下那种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”的韵味。
日子不富,但感觉生活很有烟火味。父亲一下班,就忙着在门前的空地上打土坯,我记得土坯打了好几排,摞在我家院外的墙边,但直到院子里的人都搬去楼房,那些土坯块也没起到任何作用,大致是两个哥哥都在连队分了房,作为唯一的闺女,我一出嫁就住进了楼房,只剩父母住,当然不需要那么费劲盖房了吧。周围都是熟识人家,友邻和善,散养在院子里的几只鸡,从没有被“梁上君子”顺走过,但夏天被土鸡瘪子咬的经历似乎就在眼前,被咬的地方总是肿起红红的大包,奇痒无比,还特别难消。
我母亲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,在边疆天气够暖,达到播种条件的时节,在自家小院种上丝瓜、梅豆等几样稀罕蔬菜,让简朴单一的院子里,多了些绿意生机,有一种浓缩版的田园情趣。每当空闲时,母亲就会拔除小院里的杂草,给蔬菜浇水,在丝瓜开花的时候,自己动手给花人工授粉。嗨,你别说,每年秋天我家院子丝瓜架子上,丝瓜结了一茬又一茬,自家吃不了时,母亲总分享给左邻右舍,以至于如今母亲早已仙去,我亦年过半百,仍钟情丝瓜这一并不起眼的蔬果,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结!只是现在鲜少看见售卖梅豆的,还真是特别怀念。
勤快的母亲在小院洒扫干净后,又搬来桌子和凳子放在中间,等我们回来一起吃饭。夏秋季桌子上的菜品,最多的是母亲在小院里采摘的丝瓜、梅豆等新鲜蔬菜,也偶尔配有一道荤菜,那就是让我们馋涎已久的肉啊鱼啊。食物虽简单,但一家人团聚的氛围却浓厚而喜乐融融。父亲喜欢喝点酒,常年在建筑工地干活,喝点白酒对祛除体内风寒有帮助,所以平日里母亲从不干预父亲饮酒。酒是父亲打回来的散白酒,盛酒的器具是单位发的搪瓷缸子,辛苦工作之余,浅斟慢饮,纾解了工作的辛劳,彰显出父亲的从容和乐观。
不知不觉,西边高大的围墙披上了一层薄如蝉衣的月光,又像水一样在小院无声地流淌开来,美是至美的,以轻盈,以宁静,让远山近水,都做了月光的邻居。小院里也弥散着莹白的月光,细腻中似乎能感觉到月光在屋檐上流动,在藤蔓上流动,在菜蔬上流动,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、祥和。
小院一隅,有一处地窖,那是父亲母亲为储存过冬蔬菜准备的,基本上家家小院里都有。每年临近冬天,连队都会拉来一大卡车的大白菜、萝卜、土豆之类的过冬菜品,父亲借来板车,拉回一家人冬天的希望,与母亲一起逐一摆放进地窖。在小院生活十余年,冬天下到地窖取菜,从来都是父亲母亲和哥哥的事,我竟从未去过,只知道里面有梯子,只知道里面比较黑,只在地窖口帮母亲接过装菜的篮子,实在惭愧得很!
如今,回忆中的小院消散在茫茫的南疆戈壁滩上早已不知踪影了。我也已居楼房二十余年,仰望明月也只能在露台上,一轮明月不时地被高楼大厦遮遮掩掩的,少了虫子的唧唧声和果蔬围绕的氛围,这让我特别怀念那些年的小院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