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是小区院子里出了名的“疯猴子”。滑滑梯、健身器材上,哪哪儿都有她的身影。她爸说:“这点随我!我小时候在村里,也是带着全村同龄孩子上房揭瓦,想一圆自己的武侠梦。”所以,她毫不费力地把三条防蚊裤崩线开了裆,两只小袜子漏出脚丫子的大拇哥。其实,此乃常事。
夏日午后,乌云密布,风雨欲来。我看窗外的暗云涌动,便知滂沱的大雨将至。果不其然,顷刻间雨声哗哗响起,雨滴猛烈地跌落在窗台上。几分钟后,雨慢慢小了下来,隔着窗户只听见沙沙的雨声。我打开窗,清凉的风扑面而来,瞬间惬意无比,此时窗外的台阶上已积了浅浅的水,伴着细雨泛着小小的涟漪,树木在雨的洗涤下也焕然一新,变得愈发苍翠,几只鸟儿在草地上跳动着,一切都仿佛获得新生。这样的天气,舒适宜人,女儿的小脑瓜从空调被中露出来,正安稳睡着午觉。
这样难得的凉爽时间,没有不绝于耳“妈妈、妈妈”地叫喊声萦绕在耳边,突然拥有了片刻安静,应该做些什么能打发时间呢?目光触及椅背上搭着的衣物,得,有事干了,把丫头的裤子和小袜子缝补好。
我拿出一个铝制的饭盒,这是妈妈传给我的针线盒。饭盒的颜色早已发黄,表面还有一些磕碰的痕迹。记忆里,这饭盒是母亲以前上班时带饭的工具,配套的应该还有一个白色尼龙线钩织的网兜。那时下班后,母亲骑车去幼儿园接我,我坐在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的横梁上,看着饭盒忽悠忽悠的晃着,一晃一晃,我就上小学了。后来听说铝制品长期使用对身体不好,就被新买的不锈钢饭盒替代了,铝饭盒被勤俭的妈妈洗刷干净当了针线盒用。再后来,我成了家,母亲说为人妻子,好歹要会点儿女红,没事儿订个扣子、补个袜子也是需要的,于是,这个针线盒就归了我。
我掀开盖子,从针线盒里翻找出同色的针线,倚靠在沙发上准备缝补,突觉室内光线有点暗,又不想开灯,于是拿个小板凳移坐到窗前,打开手机里的听书APP,就着窗外的亮色,一针一线,缝缝补补。
窗外的雨雾,美得迷离。柔风一缕,伴随着手机播放的富有情感的读书声,时间好似逃遁倒退,深印在母亲年轻的时候。
那会儿,物资匮乏,衣服裤子总是会买大一到两个号码,袖口和裤脚都是先挽起来缝住,长高了再放下来。小孩子贪玩也不爱惜衣服,我的裤子总会在两个膝盖处最先磨破。对我来说,母亲的针线活就像是一门艺术,缝出来的针脚总是疏密有致,走线笔直。就算是打补丁,也会神奇地缝出可爱的图案,就像是衣服上原本设计的一样。
我最爱倚着母亲看她缝补衣服,每次母亲都会借着窗外的阳光,低着头,满头青丝垂下,她用捏针的手将垂落额前的头发拢在耳后,恬静的模样在我眼里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。我总会赶紧拿本图画书,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,一边假装看书一边偷瞄着母亲。母亲一边飞舞手中的针线加快缝补速度,一边说:“别离我太近,小心扎到你。”我扭捏着虚虚地将小板凳往外假装退一点,其实还是紧紧依偎着她。母亲无奈笑笑说:“你把你看的书大声念出来给我听,我会缝得更快哦。”于是,我赶紧坐挺身体,放声朗读起来,似乎在给母亲打气加油。很快,母亲将裤子缝好后收针并抖开。“试试吧,以后穿衣服要小心,再破了我就不管你了。”我心虚地吐一下舌头,穿好后去找邻居小伙伴炫耀母亲的手艺了。母亲言笑晏晏,笑容里透出一丝享受,看向我的目光更加柔和。
慢慢地长大了,我也会跟着母亲学点缝补技巧,甚至承包了她穿针的活计。一开始,是我主动的,再后来逐渐发现母亲的眼睛老花的厉害,还因为白内障做过一次手术,也就只能指望我穿针了。往后的日子里,穿针由我代劳,而缝补的事宜,母亲仍乐在其中。
针线穿透布料,进进出出,在时光流逝中,母亲一件件把手中的针线活儿完成。而那个满头青丝的青年母亲象形,已经逐渐变化为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。岁月,无声刻录着时光的流逝,五年、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……母亲用针线缝起了我贴身的暖意,更是缝补了我童年对美好的向往。
怔愣间,我突然觉得,这一切好似翻印在我和女儿身上。母亲对女儿的爱和心思都藏在那一针一线中,简单、纯粹、诚挚。
细雨依旧,微风轻诉流年,缝补间旧时光一去不复返,然款款永驻心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