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里的那一抹豆香,让房檐下挂着的冰凌在“滴答”声中消融,让阳光透过层叠的云层扑面明媚。推动时光的磨碾,四季更迭,步履匆忙。
忙碌推碾的,应该还有我记忆中的外公。
榆林的豆腐相当有名,也是日常及年节里必不可少的吃食。我小的时候,大概两年去一次远在榆林的外公家,每次都是赶着过年,那正是当地最冷的时候,风刮在脸上就跟小刀子划过一样。除了记得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外,那吸溜鼻涕的声音也一直萦绕在耳边。但这,依旧无法抵挡我对榆林的热爱,除了与亲戚邻居热闹地团聚,更让我难忘的是榆林的豆腐。
榆林豆腐质地紧实,味道独特,都说麻绳拴豆腐——提不起来,唯有这榆林的豆腐就能提起来,真是一绝!每次从外公家回来,都要想办法带点儿豆腐,那时候没有抽真空的设备,一般的操作是提一桶水,再将包好塑料袋的豆腐泡到水中保鲜,连桶带豆腐小心翼翼地坐大巴车提回家。
我除了爱吃,更爱看豆腐的制作步骤。只要外公说:“走,挑豆子去。”我一定第一时间从炕上跳下来冲到厨房,找一个大搪瓷碗和竹簸箕,一蹦一跳地跟着外公到窖房挑豆子。要想吃好豆腐,首先就要选好黄豆。我巴巴地看着外公解开布袋子封口的绳子,再一碗一碗地把豆子舀到竹簸箕里,抓起一把摊在手心,用右手铺平,一边挑一边给我教:“这种要不得,瘪了。”“这种也不好,你看,有小虫眼儿。”“像这种圆圆胖胖的就是要用的好豆子。”我歪着头看着外公专注的模样,也一下认真起来。心想:“妈妈说外公是省劳模,没想到连挑豆子都这么认真,我可不敢马虎呢。”
挑好的黄豆最起码得前一天的晚上就泡上。竹簸箕里的豆子“哗啦啦”的倒进一个铝制的大盆里,清洗的时候再把一些漂浮起来的“漏网之鱼”挑出去,就可以开始泡豆子了。一盆清水、一夜的浸泡,第二天,每一粒黄豆都涨得大大的、圆圆的,在盆子里“整装待发”。
等到中午暖和一点儿的时候,外公和舅舅一起将泡着豆子的大铝盆抬到石磨边。一个人舀水舀豆子,一个人推磨。看上去很有意思的活计,等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。起先,我都是跃跃欲试要去推磨,每次的结果都是沦为给磨眼儿里舀豆子的那个。不到五圈,先不说筋疲力尽,肯定已经眼冒金星。伴随着隆隆的磨盘转动的声音,像牛奶一样的白色豆浆从磨盘嘴里流出,淡淡地豆香就弥漫在空气中。用大桶接好,再通过专用的滤布倒入另一个大桶里。滤布上过滤下来的豆渣还可以炒、可以和面粉和在一起或蒸或炸。
将装满豆浆的桶提至灶台旁,就可以开始烧火煮豆浆了。火候是关键,沸腾的豆浆表面冒着泡泡在不断翻滚,豆浆的香气溢满整个厨房,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拿着碗站在灶台边,碗里已经舀好了一勺绵白糖,只等着外公给我倒一勺豆浆喝喝。每次外公都又好气又好笑的说:“真是个饿死鬼托生。小心烫啊!”我则是小心翼翼地端着豆浆等降温,随着豆浆表面逐渐凝固一层薄薄的豆皮,我就溜着边开喝了。豆浆淳朴的香气弥漫在口腔,继而温暖了胃,温暖了整个身体,那股暖,嵌进了儿时记忆,那缕香刻进了岁月深处,历久弥香。
接下来就是重头戏——点豆腐了。榆林豆腐好吃,除了当地水质好,更是因为点豆腐不用石膏而用酸浆。酸浆是制作豆腐后沥出来的汁水,在温度适宜的情况下,以自身的乳酸菌发酵变酸。一般来说都是前一天的酸浆第二天使用,循环往复。有时候家里没有酸浆了,到邻居家借一碗就可以了。点豆腐也是个技术活儿,一般都是外公操作。装满酸浆的碗端的高高的,细细且均匀的落在豆浆锅里,随着大炒瓢的缓慢搅动,豆浆开始凝结出一朵朵浆花。酸浆滴落的速度和流量一定要控制好,不然肯定成功不了。当然,外公上手,没有不成的时候。慢慢的,豆浆凝固,此时要盖上锅盖再焖一会儿,等再揭开锅盖的时候,水豆腐就做成了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豆腐脑,放上白糖或者提前调好的辣子醋水,就可以开吃了。
要真做出那种可以用麻绳提起来的豆腐,还有一道工序,就是压豆腐了。豆腐点的好,还要压的光。压豆腐的木质槽框大概长80公分,宽30公分,高22公分左右,槽板长宽各加10公分。将水豆腐倒在笼布中放在模具里,压上重物,水分就被挤压出来了,隔上三五分钟,再把笼布扎紧一点儿,不到半个小时,豆腐就做好了,从模具中倒出来,四角饱满,块形完整,表面上还印着笼布的肌理和模具的压纹。
“皮细膘灵”是外公做豆腐的终极要求,而我,则是嘴馋于豆腐后期深加工的美食。炸豆腐是我的最爱,豆腐切成薄片下油锅炸至金黄,切成三角形后与西红柿一起进锅烧煮,等炸豆腐吸饱西红柿的汁水后,再放入切好的韭菜段,出锅后,不但颜色漂亮,味道也是一绝。
时隔多年,外公离开我们好几年了,他把做豆腐的衣钵传给了舅舅。当然,现在早已用上了豆浆机,买豆腐也比以前方便很多。但是老家一直保留着年夜饭自己做豆腐的传统,就好像外公依然在我们身边一样。那份团聚,那份热闹,那份温暖,在滚动的石磨声和流逝的时光中,让豆香随着记忆氤氲蔓延,无声无息地温暖了整个岁月。
真想啊!